我总喜欢把土豆叫洋芋,洋芋就象乳名,亲切而温暖,流溢着一种亲情样的气息。银川 人曾笑固原人,每顿饭都离不开洋芋。他们的意思怕是在嘲笑固原的土气,也在嘲笑洋芋的土气吧。我家确是每顿离不开洋芋的,对于这种轻薄,我有一种被人说父亲丑陋的感觉。而真正体会过洋芋在我们生活和生命中的厚实、质朴、坚韧、大气的,才配对洋芋发表自己的 愚见。
洋芋与我和我家结了太深的渊源,我不充许对它有半点的不恭。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得都不记得自己的存在,母亲因为无钱治病,过早地离开了我 们,父亲用那双粗糙的手拉扯着我和姐姐的生命,他每天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怎样弄 到食物,让我和姐姐能够活下来。而生产队里能分到的粮食实在少得可怜。一个年三十的晚 上,父亲摸黑偷来了别人家的一袋攸麦面,却不敢放在家里,做了一锅汤,看着我和姐姐吃 饱后,将那袋面埋在一块地里。第二天,父亲被生产队里抓了去,等调查组到我家的时候, 只看到两个挂着鼻滴爬在土炕上的小孩和地下放着的四颗泛绿的洋芋,家里再没有找到可以 吃的东西。父亲被释放了!
父亲终于穷得呆不住,抱着我背着姐姐,漫无目的的迈出了流浪的脚步,在一个叫野虎 沟的地方,因极度饥饿晕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一位老奶奶看着可怜,端来了一碗洋芋 菜,让我们一家重新站了起来。老奶奶要收养姐姐,父亲考虑再三,终又抱一个,背一个, 离开了那一碗洋芋菜的温暖。
流浪总归也没有出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姐姐知道这世上还有叫肉的东西,是过年 的特例,并且好象很好吃。于是,就哭着要肉吃,父亲无奈,在生产队耕过的洋芋地里,用 铁锹在冻土里一遍遍翻找着,花一下午的功夫找出了几个小小的黑黑的冻得硬硬的东西,用 热水消了煮熟,切成块,炒一炒,父亲说这就是肉,我和姐姐咀嚼着这柔韧的东西,第一次 尝到了肉的味道。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们的肚子终于能够被食物填满,而且也知道了肉的味道与洋芋不 一样。但还是离不开对洋芋的依恋。山野间,几个光头小孩赶着羊群,尽情地撒欢,羊们吃饱了,躺在树荫下咀嚼绿草的清香,我们偷偷地向谁家的洋芋地摸去,用手刨出一窝窝沾着 新鲜泥土的洋芋,挖一个坑,填满干羊粪,用草点燃,等火头塌下去的时候,将洋芋埋进 去,再在上面撒上浮土,过不了多久,洋芋就熟了。轻轻地磕去灰尘,用手撮撮,那黄澄 澄,脆生生的皮就露出来,轻轻一掰,一股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一滴清清的口水不知什么 时候已经滴在了上面,于是,赶紧张嘴一咬,烫得连连哈气,打一个漩,咕噜,咽下了,硬 生生地烧了一路,怕别人吃光了,只好抢着一口一口一路路地烧下去。下雪的日子一般是不 出去的,小伙伴们趴在用牛粪烧热的土炕上打牌,父亲就会提一筐洋芋倒进炕眼,过一会, 同样会有黄澄澄的洋芋端上来,在热炕上与在野外又有不同的滋味。那时候我想,人生的幸 福怕就是这吧!
慢慢得,我的年龄离开了那个在山野间用羊粪烧吃洋芋的岁月。步履艰难地找寻大山之 外的世界,家里呆的时间不长,每每回来,老父总会笑一下,说:来了,然后用笤帚拍打我 满身的尘土。屋子不大,地上是没有太多的空间的,我就把自己平放在那方温热的土炕上, 狠狠地伸张开四肢,霸道地占居了整个炕面,身体的每个细胞自由而舒坦,一切繁杂与浮燥 离我很远,大脑是空白的,也是清新的,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放松和自在。家里的炊烟这时 候就会袅袅升起,父亲就端了一碗我最爱吃的洋芋片进来,让我一路的疲累消化在喷香的食 物中。
我是靠吃洋芋长大的,对洋芋我有一种特别的依恋,许多食物吃得时间一长,总有厌弃 的感觉,而洋芋不一样,烧着吃、炒着吃、煮着吃,都会陶醉在特有的芬芳中。今天,我的 一日三餐中仍然离不开洋芋,一如我的生活离不开父亲一样。我知道,在特殊的年月里,洋 芋喂养了一代又一代人,而今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仍然离不开它,它以一种暂新的方式填 充着农人的口袋,丰富着农人的生活,生长得越来越旺盛,越来越体面。
编辑:董咚